七月流金,穿透水电十五局总部大楼高阔的玻璃幕墙,在光洁的地砖上切割出几何形的光域。报告厅里,空调响着,盖不住年轻生命初入秩序时的那股热力。新员工站成队列,脸上带着书卷气。我端着相机,取景框对准他们眼里的好奇、嘴角的拘谨、手指摩挲工牌边缘的小动作。快门响,凝固这一刻——一年前,我不也站在这里?怀揣书本上的理论,像揣着块生铁,沉,却不知怎么锻打。
那时我以为,“宣传”就是唱赞歌。迎新会上,师傅让我写报道,我堆满“青春洋溢”“斗志昂扬”的词句,想用语言涂抹完美。稿子给师傅,他沉默片刻,红笔圈住那些词,看我,目光平静又锐利:“新闻人的笔,不是胭脂水粉。通讯员的眼,要能穿透表象,触及真实的心跳。他们此刻的兴奋里,难道没有一丝对未知的惶惑?整齐的队列下,难道没有个体细微的差异?宣传干事,先是记录者,记下组织纳新时最真的脉动,哪怕带毛边和杂音。” 我第一次明白,总部这迎新,不是过场,是组织生命代谢的切片。我的活儿,不是粉饰,是显影。
师傅带我翻阅尘封的档案室,泛黄的报纸、模糊的胶片,教我如何在领导慷慨激昂的致辞里,分辨出真正落地的政策信号;如何在新员工略显僵硬的掌声中,捕捉到那些真正被触动的闪光眼神;如何在集体合影的宏大叙事里,为角落里一个因紧张而抿紧的嘴角留一个特写。并告诉我:“新闻的价值,在于细节的真实与人性温度的捕捉。宣传不是空中楼阁,它的根基深扎在每一个具体而微的人身上。”
“姐,汇演拍摄的构图这样处理行吗?” 一声轻唤。新来的宣传干事,脸颊因忙碌泛着红晕,正踮脚调试着三脚架上的相机。她额角沁着细汗,眼神却紧紧锁住舞台上正在做最后准备的年轻身影。那全神贯注的姿态,与我去年第一次独立剪辑视频时,在剪辑软件时间轴上反复校准每一帧画面的笨拙执着如出一辙。时光在取景框里完成了镜像——我从被镜头观察的客体,成了主动执镜、尝试解读这庞大组织肌理的主体。手中的相机,成了我延伸的感官,是探测这栋大楼里每一次细微震颤的听诊器。
夜幕初垂,文艺汇演的灯光骤然点亮。没有专业的舞美,没有炫目的技巧,只有未经雕琢的真诚在舞台上流淌。我的镜头紧紧追逐着这些因忘词而瞬间涨红的脸颊、在舞蹈中略显僵硬的肢体、在掌声响起时如释重负又带着羞涩的相视一笑。我知道记录的并非才艺的展示,而是一场集体身份认同的公开彩排,是组织文化基因在个体身上的首次显性表达。这些笨拙、紧张与真挚的交织,远比一场完美的演出,更能揭示“我们”这个共同体最初的精神。
一股温热的力量在胸腔涌动,透过取景框,我看到的不仅是舞台上跃动的光影,更清晰地叠印着师傅伏案校阅新闻稿时,为某个用词是否精准传递了制度内核而反复推敲的侧影。这一刻,我豁然开朗:师傅交付于我的,远非技艺的说明书。他为我开启了一扇职业的窄门——门后是宣传人的志业:以笔为凿,在信息的顽石上雕刻真实;以镜为炬,照亮组织肌理中隐秘的精神脉络。这扇门的沉重,在于对历史教训的敬畏传承,对制度灵魂的精准解读,对个体在集体洪流中初绽的精神微光的敏锐捕捉与深情护持,我的使命是让基层大众的汗水得以被看见、被理解、被镌刻。
汇演的余音在掌声中散去,年轻的身影带着兴奋的余温融入夜色。我收拾着散落的设备,指尖触及设备冰冷的金属,内心滚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