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道口的糖画摊子支起老式煤油灯,琥珀色的糖浆在锅里咕嘟冒泡。花白胡子的摊主手腕轻抖,金黄的糖丝便游龙般在青石板上游走,转眼凝成昂首的锦鲤。穿红袄的小姑娘攥着糖葫芦,看糖鲤在灯笼光里粼粼生辉,睫毛上落了细雪都浑然不觉。
街道的树枝都挂满了花灯。巷子口八十六岁的老奶奶非要自己动手做灯笼,老花镜滑到鼻梁,满是皱纹的手拿着竹篾,教孩子们编六角宫灯。“灯笼架子要扎结实,像人字一样,这样才能撑得住。”厨房里热气腾腾,水汽蒙上了雕花窗户,母亲在厨房煮汤圆,汤圆在开水里上下翻滚,灵活得很。屋里热热闹闹的当口,外头突然炸开了烟花,紫色、金色、银色的火星子都溅进了我们端着的水杯里。这一刻忽然懂得,原来最盛大的团圆,不在万人空巷的灯海,而在方寸屋檐下,这一碗冒着热气的圆满。
正月十五薄暮时分,整座小城都成了花灯流动的灯河。河面上漂浮着一朵朵莲花灯,卖花灯的老奶奶说:“每一朵都是一份思念,它会带着每一份念想,流到属于它的地方去。”于是河面成了一片花的海洋。河畔边的夜空中,此时也显得那么热闹,孔明灯扶摇直上,仿若橘色的流星夜雨。转过身来恰巧遇见一个卖传统棉花糖的摊子,顺手买上几颗,蓬松的糖絮裹着山楂果,一口咬下去,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味蕾上绽放开来,竟与小时候父亲买给我的滋味别无二致。
华灯初上时,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层糖霜似的细雪。檐角风铃叮咚作响,家家户户次第挂起大红灯笼,橘红的光晕顺着斑驳的墙砖流淌,将整条街巷染成一条蜿蜒的红色银河。
这些流转千年的习俗,原是祖先留下的温柔契约。当城市高楼的霓虹渐次熄灭,老街的灯笼依然执着地亮着,照见归家人的笑靥,照见糯米团子里包着的相思。所谓团圆,不过是一群人守着同样的月光,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,把寻常岁月过成永恒的诗行。
